（原标题：马克思主义如何理解“全面发展” 李双套）

       人的全面而自由发展是马克思主义的最高理想。在《资本论》中，马克思直接指出，共产主义是以“每一个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为基本原则的社会形式”。那么，马克思主义是如何理解“全面发展”的呢？

       首先，全面发展不等于多面手。以往对“全面发展”的理解存在简单化的倾向，把“全面发展”理解为培养多面手，什么都会干，而长期以来，我们对“劳动”的理解又仅限于生产劳动、体力劳动，因此，就把“全面发展”理解为掌握多种劳动技能。为了论证这一观点，有学者将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举的例子，“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作为论证依据。一些“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则据此将马克思主义理解为空想的浪漫主义，马利坦（J.Mariatin）就认为马克思“所描绘的无非是一个处于能同样地完成所有社会职能的状态中的个人”，一个能“做一切”工作的人。我们不能否认掌握多种劳动技能与“全面发展”的紧密联系。但是如果将全面发展等同于多面手，会导致虚无这一问题，而且矮化了“全面”的哲学内涵。从虚无这一问题来说，随着社会发展、科技进步，人类社会的分工只会越来越细，越来越不可能实现“什么都会”“什么都懂”，这就导致对这一问题的讨论成为不可能或者说毫无意义。从矮化“全面”的哲学内涵来说，原始社会的人都是集所有生产技能于一身，工场手工业时期的工人，整个流水线作业的技能都需要掌握，他们和现代工厂中的工人相比，谁更全面呢？马克思认为不能将“原始的丰富”等同于全面发展，“留恋那种原始的丰富，是可笑的”。

       其次，全面发展具有特定的批判指向，批判的是资本主义社会中“异化劳动”对人的全面发展的否定。马克思谈论人的“全面发展”是有特定语境的。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深刻批判了“异化劳动”，他认为共产主义社会是人的自然关系和社会关系的全面发展和丰富，人对世界的任何一种人应该具有的关系，包括人的感觉、知觉、记忆、想象、愿望、爱等等，这一切人的关系都回归到“人自身”，实现“人的一切感觉和特性的彻底解放”。与此相反，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人与世界的一切关系都是片面的，仅仅被理解为“直接的、片面的享受”和“占有、拥有”。一旦消灭了对社会财富的资本主义占有方式，由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共同支配资本主义时代造就的巨大生产力，人的全面发展才有可能，到那时，“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就是说，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

       再次，全面发展表现为人的潜能的极大发挥，只有有了每一个个体的某一种潜能的极大发挥才会有作为类的“全面发展”。人和动物的区别不仅在于器物层面的使用工具，更为重要的区别在于，人能实现文化的传承。人在亿万年的生命进化中，一代一代人的实践活动以及这种活动造就的历史文化，反过来又影响人的生理、心理机能。马克思就指出，“五官感觉的形成是迄今为止全部世界历史的产物”。所以，文化历史会对人的生理、心理机能产生作用。历史进程中赋予人的潜能，绝大部分都未被唤醒。每一个人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只占到他的潜能的很小一部分。心理学家弗洛伊德就提出过冰山理论，他把人的心理、意识比作一座漂浮在海面上的冰山。大海中的冰山，露出水面、可以看见的那一部分是很小的，而淹没在水下的、看不到的部分，占绝大部分。可见，从人的潜能来说，不管是个人还是作为类，人的全面发展潜力都是巨大的。马克思认为应该创造人的潜能得以自由发展的条件，“使我们一切天赋得到充分的发挥”。让人“身上至今只作为天资而存在的那种能力”，由于“限制的取消”，经过后天的教育和培训，“不再是单纯的天赋”，而是得到高度发展和完善，并成为现实的技能。当然，“全面”本身就是一个动态的概念，今天的全面，到了明天就是不全面的了。可能性也不等于现实性，具体到每一代人，他们的发展只能达到一个特定的水平。但是，人的一切能力都得到最充分的发挥，得到最全面的发展，是马克思对人类社会未来的憧憬和向往。

       最后，全面发展即自由发展，即尊重人的个性和创造性的发展。在马克思关于人的发展的论述中，“全面发展”和“自由发展”是两个联系极为紧密的概念，在他的文本中，既谈到人的“全面发展”，也谈到人的“自由发展”，还谈到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那么“全面发展”和“自由发展”是什么样的关系呢？存不存在“全面”但不“自由”的发展和“自由”但不“全面”的发展呢？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人的全面发展包括人的综合素质的提升，这种综合素质提升既包括知识、情感、意志的均衡发展，也包括人的道德、智力、体力、个性的共同提高，还包括人的政治权利、经济权利和社会权利的有效保证。人的自由发展是指人可以在不受外在力量压迫的前提下，根据自己的兴趣发展自己的体力、智力、个性与品质等，当人因谋生所迫（劳动是谋生劳动而不是第一需要）和为旧式分工所限时，人就无法自由发展。全面和自由两者统一起来回答了“发展人的什么，在什么样的状态下实现人的发展”这个问题：一方面，全面发展是自由发展的前提，人越全面发展就会越自由，片面发展的人是不可能自由的，因为人的能力、个性越得到全面发展，则在同等条件下，就可以获得更多选择机会，人越能按照自己的兴趣和能力在诸多机会中自由选择。另一方面，自由发展是全面发展的条件，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人处于异化的生存状态下，屈从于旧式分工，这种分工是被迫的，每个人都有一个“特殊的活动范围”，人的全面发展与人的活动是紧密相连的，能力是在活动中锻炼出来的，没有从事多种劳动的机会自然无法获得全面发展，正是这种固定化的劳动造成人的片面发展。当然，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并不是说每个人获得同样的发展，都发展出同样的能力和个性，都按照一个统一的模式进行发展，也不是说劳动已经没有分工。而是说，在个体有限的生命里，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兴趣和特长发展出自己的个性和能力，同时，随着必要劳动时间的缩短，终身学习的实现，人类学习能力不断提高，人可以自由选择、转换职业，人类多样性发展的可能性大大提高。

       由此可见，我们日常生活中，更多是从“全”和“面”理解“全面”。而在马克思那里，一方面，他具有直接的批判指向，是从克服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片面发展”谈“全面发展”；另一方面，马克思主要是从人的“深度发展”（个体潜能的极大挖掘、个性和创造性的发挥）谈“全面发展”。